Christina

鬼妈妈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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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林婆婆都没有出现,2002特殊部门则忙着对付一年一度的火警安全演练和检查。阿潮觉得这完全就是浪费时间,阿风也不得不承认这相当无聊,直到他们要接受射击准度测试。这是阿潮的强项,但阿风没那么多经验,而且标配的常用手枪少了熟悉的采血针让他感觉怪怪的。尽管如此,他还是拿到了高分,而阿潮看起来是真心为他感到自豪。

“你越来越像个老手了,”他说着,在他们走出射击场的时候伸手揉乱了阿风的头发。

阿风挑了挑眉。“哦,那很好,不过我本来就是个行家。”

阿潮笑了。“是啊,但是当我想起你刚开始的时候得分有多令人悲伤……你那时候太差劲了。我以为你没救了。”

阿风找不到反驳的话说;他刚开始的时候是不怎么有希望。但他不太喜欢这么想,因为在内心深处他一直都怕自己会再像第一次那样全身僵住。

“当然了,如果我们俩出第一次案子之前2002的一把手能多训练我一点,我也许会做的更好的,”他指出这一点,然后用手肘推了阿潮一下。

阿潮推了回去,身体也靠了过来。阿风抵上去,推搡着直到阿潮笑出声来,闪向一边。阿风追了上去,到停车场的时候他抓住了阿潮的外套。他从口袋里抓出车钥匙,然后得意洋洋地跳后一步,晃着手里的钥匙。

“这次我开车,我来决定我们去哪里。”

阿潮伸手去抢钥匙,但阿风毫不费力地躲开了。“让我想想。海滩?超市购物?哦,我真的能把英俊潇洒的抓鬼猎人阿潮弄到蔬菜架子或者卖鱼的摊子旁边吗?啊,我知道了,跟我妈妈一起喝个茶怎么样?”他开着玩笑。

本来差几毫米阿潮就能够到钥匙了,但阿风已经把它握在掌心别到了背后。“去哪儿都行,但是不能去海滩,”阿潮说。“马上要下雨了。”

“所以呢?我不介意。”

阿潮看他的眼神有些怪。“不,不去海滩,下雨的时候不行。你不知道吗?那是在海里的淹死鬼出来的时候。我小时候陈扎纸会在雨天带我去海边,让我跟他们说话。”

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看起来并不难受,但阿风近距离地注视着他,对陈扎纸的做法感到恶心。

“那,它们都是水鬼了?”阿风皱着眉,小声说道。

阿潮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跟那个不一样。他是个厉鬼。不是所有水里的鬼都像他那样。”

阿风凝视着他,片刻之后他的紧张感消失了。“好吧。不去海滩。”

“你不是想去看看摩托车的吗?”阿潮提议道。“我还是觉得那会花很大一笔钱,而且如果你这么想骑,你本来可以接着当一个交警的。不过如果你实在看上了哪辆,买下来我猜也没什么问题。”

阿风微微一笑。“等你自己骑过一辆再说吧。”他帮阿潮拉开副驾驶的门,说,“我们可以去我叔叔跟我说的那个地方。要绕点路,但他说那里给的价格很好,风水也很好(注:原文a very auspicious orientation,直译为‘有一个很吉利的方向’,个人猜测原作姑娘的意思是风水好,如果有其他说法请一定告诉我,谢谢~)。”

阿潮翻了个白眼,转身准备上车,却又停住站在了原地,朝阿风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

“怎么了?”阿风问着,向车内望去,他以为又是林婆婆。

“我忘了。我答应Danielle今天要带她出去,之后再送她去上晚班的。”

发现不是鬼的问题,阿风松了口气,轻松地把车钥匙递给阿潮。“没关系。我们可以改天再去看摩托车。”

阿潮看着躺在他掌心的钥匙。“你确定你不介意?”

阿风看着他。他猜这个问题问的并不仅限于今天。“不。我不介意,”他如实回答,希望阿潮明白他说的也不只限于今天。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但是知道阿潮的生命中能有Danielle让他觉得开心。他想他是希望阿潮可以得到他应得的所有的爱,他一直以来希望得到却总是被否定的爱——但他也不知道如果他把这种想法跟阿潮说了,阿潮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再说,他并不讨厌Danielle,甚至还有些喜欢她。她傻乎乎的笑声总是能激励他说出最好笑的笑话,而当她告诉他她跟阿潮在公交车上见面的细节时——这时候阿潮会眯起眼睛,远离他们的谈话——他对她的欣赏和喜爱就会更深几分。还有一次,当他们一起等着阿潮把车开过来的时候,Danielle叹了口气说阿潮迟到大概是因为他在小心翼翼地安排那几缕头发落在他额前。阿风大笑出声,一开始Danielle还强忍着装出内疚的样子,但很快她也笑了出来,从那之后这就变成了他们俩的专属笑梗。上帝保佑这件事不要被阿潮发现。

 

阿潮把他载到了菜市场门口。买好晚饭要的菜之后,他顺路到他妈妈那里去喝了下午茶,顺便聊了聊家里最近的事。快到傍晚的时候他回到了家,感受到空气异动的时候他正在准备晚饭。他转过身之前就知道是林婆婆。

“婆婆,”他抢在她开口之前喊道。他一直在等她出现,盘算着自己该做些什么。他走向自己的外套,取出那块从她的衣柜里掉出来的碎布。他把它递到她跟前,好让她看见。她朝它伸出手,她的手指划过那片布和他的手掌,就好像这些都是空气。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刺麻感冲上他的脊柱。

“那是我穿的那件裙子。啊!啊,我的儿子!”她哀嚎着,但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对着阿风说了。

“谁是你的儿子,林音幸?”他轻声问道。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凑近看着他,现在他能看到她的眼神有神智了。她在回忆。这些回忆不是,他能判断出来,什么好的记忆。

“我父母死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姑娘,”她说。“我以为我相当聪明。我去了城市里。我不清楚情况。我不知道这世界是怎么一回事。”

她又看着那块布,然后给了他一个令人惊讶的,年轻,淘气的眼神。“那时候,我也是个美女呢。现在你可能不太信,小伙子,但那时候我走在街上都有人回头。这就是我遇见……”她的声音发颤,身体开始虚化。

“婆婆,拜托,”阿风对她喊道。“这很难,我知道。但是你必须要记起来。你要了结这一切。”

她再次现了形,但是不再看着他。“他只是个商人,他跟我说。他很有钱,我看得出来。而且他对我很好。唉,我还没傻到不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但那时候我一个人在城里,靠缝缝补补挣几个钱,跟其他几个姑娘睡在一张发霉的垫子上。哪个女孩能抵挡得住他的钱,他的轿车和温暖舒适的旅馆房间的诱惑呢?”

她又看向阿风:那是一种直接,毫无掩饰的注视。“我是自愿的,你要知道。也许是他说服了我,也许那是强奸,但是我别无他想,他也没有伤害我。而那之后,嗯……”她似笑非笑了一声。“我是个傻乎乎的年轻姑娘,还以为自己恋爱了。”

阿风的目光跳向门廊。阿潮已经悄无声息地进来了,他在阴影处站得笔直,认真听着。他的视线和阿风相遇,阿风明白他的意思:让她慢慢回忆,不要打扰她,让她说完她的故事。

林婆婆颤抖着垂下目光,然后用一种更为虚弱的语气开口,“然后他们就占领了香港,我不再确定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了。就算他是,我也跟和矶谷廉介(注:原文general Isogai,日本昭和时期陆军中将,香港日治时期第一任总督)本人一起睡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我又能做什么呢?他还是对我很好,给我吃给我穿,在别人都一无所有的时候。”

“我知道我有孩子了,我没跟他说,但是当然了,等我肚子鼓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那么把我抛弃了。就当我没有存在过。”

力量似乎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再次面向阿风。她悲伤地笑着。“你不会想听完这些的。你不知道带着一个孩子,饿到在垃圾堆里爬着找任何能吃的东西是什么感受。我经历的这些不算什么。千千万万的女人们都是这样的,甚至忍受着更糟糕的,忍受着活在噩梦里。这不是日子艰难的问题,你看。是我的耻辱的问题。是我跟谁睡过的问题。是我终于生下我的儿子,把他抱在怀里,却知道他流着敌人的血的问题。”

“他是我的孩子。从我看见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他。但是如果有任何人知道了他的父亲是谁,他活着的每一天都会被人厌恶憎恨,而这都是因为我。我带着他不停地搬家,四处流浪。当我喂不起他的时候,我以为他要饿死了,可是他很坚强。所以我们就这么撑着过了三年又三个月,直到有一天……”她又晃了晃,仿佛在和那些记忆作斗争。

“有一天,我猜我是疯了。我实在是太饿太痛苦了,我跟自己说这样对学强更好……如果有人能比我把他照顾得更好的话。我那时候很确定我过不久就要死了。而且我是这么的愚蠢和疯狂,我根本不知道几个月之后香港就要解放了。”

阿风沉默地凝视着她。他记得她哀嚎时的绝望,你是我的儿子吗?

“你抛弃了你的孩子,”阿潮在阴影中说道,他声音中的平静让阿风警惕了起来。阿潮走上前,阿风有种预感他手里会拿着枪。

“阿潮……”他说着,站到了阿潮和林婆婆之间。

“不,他是对的,小家伙,”她说着,飘过他身边,在阿潮周围徘徊着。她打量着他,在他的怒视下没有丝毫动摇。“我抛弃了我的儿子,连他到底活下去了没有都不知道,”她对阿潮说着。“我找过他,啊,找了好多年,一直在找他。但是那时候无家可归的大人,小孩和逃难的人实在太多了。后来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不找他对他来说更好。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了。”

阿潮突然从她身边走开,转身进了厨房。阿风毫不怀疑林婆婆也同样感受到了阿潮强烈的怒意。

“婆婆,”他温和地喊道,但她仍旧盯着阿潮,“告诉我,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是你的儿子?”

她扫了他一眼,看上去有些惊讶。“你?不,你太年轻了。我有时候脑子有点不大清楚。可能我一直疯疯癫癫的,”她严肃地说。她飘了过来,上下打量着他。“但是你有些问题……有些东西不见了。”

一股寒意涌上他的肩背,以至于阿潮一字一顿地开口时他几乎要感谢他,“你没疯,老太太,你只是自私又残忍而已。”

“阿潮,别——”

林婆婆飘向阿潮。“我想,你说的是对的。但是听着,小伙子,你妈妈跟我不一样。她没有抛弃你。她死了,不得不离开。”

阿潮的脸色一白,眼睛震惊地睁大。他站着一动不动,嘴唇微张仿佛想说些什么。

“婆婆,”阿风快步跑向阿潮,怕他是被她下了什么咒。

“也是我该走的时候了,”她说着,从他们身边飘开。“这辈子我是找不到他了,不过也许下辈子可以。”

微弱的金光在她周身亮起,然后吞噬了她,她消失的地方空气都静止了。

阿风揽住阿潮的肩膀。“阿潮!她走了。她对你做了什么?”

阿潮朝他眨了眨眼,他的脸颊逐渐恢复了血色。他看向阿风的眼神令人心碎,像个孩子。“她怎么知道的?”他问道,他声音里的痛苦让阿风眼眶发热。

“我不知道,”他嘶哑地低声说道,把阿潮圈在怀里,抱着他,直到阿潮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他揉着阿潮的头发。“她已经走了。没事了。”

阿潮把他抱的更紧了一点,抵着他的肩膀说,“我知道。”然后他放开手后退一步,朝阿风挤出一个浅笑。“我没事。”他扫视着厨房。“看起来你做饭做到一半了。需要我切菜吗?”他脱下外套,卷起袖子。

阿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找不出什么可以说的话。阿潮停下动作,久久地望了他一眼。“真的。我没事。这些,现在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阿风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他笑了。“是啊。”

 

吃过晚饭,正当林婆婆的出现带来的沉重感开始有所减轻的时候,他们又被召唤去工作,最后却又发现是虚惊一场。阿潮小声抱怨着麻烦,但他却选了一条远路回家。看上去开车能让他放松一点。当他们回到公寓的时候,阿风很开心一切又回到了原样。林婆婆已经走了,水池里有脏盘子脏碗,而阿潮的旧拖鞋还是扔在地板中央。

等到他们上了床,阿潮睡熟以后,阿风想起了那块布。他悄悄下了床,把它带到顶楼一把火烧掉了。不管它现在去了哪里,这里都不再需要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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