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istina

鬼妈妈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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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整整两天,对那个婆婆的儿子的搜索才有了点进展。在这段时间里他只见过她一次,是在他去市场买菜的时候碰见的。她在他的身旁徘徊着,安静地跟着他,而当他问她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没有回答,只在消失前轻轻地哀嚎了一声。阿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颤抖着决心一定要专心致志的搜查。

那天傍晚阿潮开车送Danielle去上班之后,他也顺路去了趟医院。他避开了那些更不走运的鬼。阿潮跟Danielle说话的时候他就在门边等着。有一个身材矮胖,面色灰暗的鬼特别黏着他,他走一步就跟一步。最后阿潮赶了上来,他们一起走进室外的倾盆大雨中。那个鬼还是跟着他们。

阿潮向后瞟了一眼。“你的朋友?”他问。

阿风叹了口气,停下脚步,转过身。“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那个鬼在阿风和阿潮之间来回打量着。“你们哪一个是阿风?”

阿风和阿潮谨慎地对视了一眼。阿风回答道,“我是。”

“陈扎纸让我来见你。我可能知道你说的那位婆婆是谁。”

“是吗?”阿潮和阿风同时开口,“你知道?”

鬼耸了耸肩。“我以前在太平间工作。我对那些新来的还是有一点友好的兴趣的。一周以前来了一个老太太。我记得她是因为她老是在太平间里走来走去的,还说要去找她的儿子。她的名字叫林音幸(注:原文为Lam Yin-hing)。她死在自己家里,是肺炎。我就知道这些了。”

阿风差点要伸出手去和他握手,只不过他没戴他的手套。“谢谢,”他说。“有什么我们能为你做的吗?”

“要我们给你烧点东西吗?”阿潮提出。

那个鬼咯咯地笑了。“陈扎纸说过,如果我帮你们,你们会给我烧钱的。888块。”

“什么?”阿潮抗议着,但阿风点了头。“当然。如果你说的林阿姨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你会拿到你的钱的。”

“很公平,”那个鬼说完就消失在了雨中。

“陈扎纸不如去当个扒手算了,”阿潮抱怨道。“他对我们的钱包倒是挺上心。”

 

被这个新消息所激励,阿风想立刻就开始查那些死亡记录,但是阿潮提醒他这个点档案室已经关门了。阿风于是把他突然涌现的精力转移到了做一顿丰盛的大餐上,过后,当阿潮躺在沙发上抱怨着自己吃了太多的时候,阿风在公寓里踱着步,想着林婆婆活着和死去的时候的各种场景。

当他再一次经过沙发的时候,阿潮抓住了他的手腕。“你能不能冷静点?你搞得我很紧张。”

阿风看着瘫在沙发上的阿潮。“紧张?”他微笑着问道。

“心里有点,事实上我有点发抖,”阿潮说。

阿风在他身边坐下来,跟他一起躺着。“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阿潮闭上眼睛。阿风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肩膀,阿潮凑过去靠在他的胸前。阿风摸着他的鼻子,眼皮,头发,耳环,然后是下巴,一直逗到他笑出来为止。他顺着他笑容的曲线轻轻触碰着他的嘴唇,阿潮睁开眼睛,仰头望着他。

他们俩手机同时发出的急促铃声充斥在公寓里。

阿潮坐了起来。两个手机同时响起意味着工作。这很好笑,阿风一边起身做着准备一边想到。如果不是这些鬼和2002特殊部门,他永远都不会遇见阿潮。但现在他和阿潮在一起了,这些鬼和2002特殊部门又让他们无法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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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度过了一个漫长而又忙碌的夜晚,阿潮还是跟阿风同时起了床,陪他去了档案室。现在知道了林婆婆的名字,要找她的死亡记录就很容易了。急着开头,阿风一上来就翻遍了档案找她的住址。他忙着把地址写下来的同时,阿潮浏览着那份档案。

“等等,”他说。“这位林音幸没有任何亲属啊。看到没?”他指着空白的亲属姓名一栏。

阿风向后一靠。“但是其他死亡信息都符合陈扎纸派来送信的那个鬼跟我们说的啊。”他盯着那行字,没有亲属,然后突然一拳砸在桌上。“见鬼!”

阿潮简单地搂了搂他的肩,向后靠在桌上。“好啦,我们来好好想一下。万一是林婆婆年纪太大,忘记了告诉别人她还有个儿子呢?或者是她病的时候,她的儿子并不在她身边,所以没人知道。”

阿风坐直了身体。“是的,这就是为什么她要找她的儿子了。也许她儿子还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是啊,可能就是这样,”阿潮若有所思地说道,他又回头去看那份档案。阿风抓住他的手肘,把他拉回身前。

 

林婆婆住在一片矮破的公寓里,它缩在一个被更新更高的公寓区包围的小角落中间。阿潮把车停在了一个自助洗衣店(注:coin laundry,一种里面全是洗衣机只要投币就可以自主使用的店面)门前,他们徒步爬上一个陡坡,轻松地穿过生了锈的大门。门上的锁就算曾经有用,现在也已经锈的不成样子了。缺乏打理的狭小院落里撒满了小孩子的鲜艳塑料玩具,但给人的感觉却更多是诡异而非愉悦,因为这栋沐浴在日光中的建筑静得没有一丝声响。阿风觉得那个婆婆随时都会出现在他们身边。

她的房间就在一楼,在尽头处一片空无一物的水泥墙旁边。阿风按了门铃,思考着该如何告诉一个人他母亲的死讯。他想到了阿潮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等着他妈妈回来的样子。

然而开门的并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披着浅绿色纱巾的主妇。“哦,你们到早了,”她带着很重的口音说道,打开门让他们进去。阿风跟阿潮交换了一个好奇的眼神。那个女人误解了他们的犹豫,改用英语说道,“不好意思,我的广东话说的不好。英语可以吗?进来吧,”她说着,挥手示意他们进去。“那个五斗柜在这后面,但是如果只有你们两个人的话,恐怕你们还要再回来一趟搬衣柜。就算那样——”她不太确定地说道,上下打量着他俩。“你们的卡车停得近吗?这个相当重哦。”

他们跟着她走进昏暗的公寓内部,这里全靠从开着的门和没安窗帘的窗户里射进来的日光照明。她带着他们走过起居室,几件稀少的家具装在几个巨大的包装箱里。最后他们到了一个没有床的窄小卧室,它被一个阴沉的大衣柜和旧式英国风格的柜子所占据。

“不好意思,”阿风开口道,“不过我们来这儿其实是为了……”他看了一眼正在扫视整个房间的阿潮。“我们是来找林婆婆的。”

那个女人反应过来,叹了口气。“哦!唉,小可怜,你们俩没听说吗?”她拉起阿风的手轻轻拍了拍。“林婆婆(注:此前阿风和阿潮对林婆婆的称呼都是用的Mrs.,女主人此时用的称呼是Miss,前者用于已婚女性,后者用于未婚女性)已经过世了。是,呃,大概一周以前的事。你们是她的同事吗?还是她的学徒?”

“学徒?”阿潮问道,他的手摸着那只柜子。

那个女人怀疑地看着他,眉头一蹙。阿风掏出了他的ID卡,递给了她。

“警察?”她嘟哝着。“也许你们应该跟我到另一间屋子里,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她快速地说着,领着他们回到了起居室。“我是乔德哈里夫人。我住在楼上。”

“你在变卖林婆婆的家具?”阿潮问。

乔德哈里夫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按她遗嘱说的做。她叫我把这些家具给随便哪个愿意要的人。”她把双臂叠在胸前,打量着他们。“警察找林婆婆有什么事吗?”

“我们在找她的儿子,”阿风解释道。“这很重要……”他的声音小了下去,他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从谨慎变为了迷惑。她一直都称呼这位老太太为Miss。

“她没有结婚,是不是?”他问着,心沉了下去。

“是,”乔德哈里夫人说。“至少我认识她的这些年里没有,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六年了。小伙子们坐吧,我去给你们泡点茶。别让你们白跑一趟呀,是不是?”

 

当他们在狭小的厨房餐桌边和乔德哈里夫人一起坐下来,喝上了用不配套的瓷杯装着的英式茶水之后,她开口道,“林婆婆和我是好朋友。我觉得如果她结过婚,她会告诉我的。”她停了一下,啜了口茶,侧过头。“但是她从来都不愿意聊打仗那会儿的事——二战,就是——所以我猜她可能那时候结过婚。”

阿潮握着杯柄转过茶杯,但没有举起来喝。“你提到了她的工作。学徒。她是做什么的?”

“她是个理发师,”她回答。“最后这几年,她眼睛不好了,就不自己动手了,但是她在训练学徒。”

阿风喝了一口寡淡的茶。他无法接受他以为的突破却只是一场空的结果。“那她有没有可能确实有个儿子,只是从没跟你说过?”

“我也是这么想的,”乔德哈里夫人说。“是有这个可能,但如果这是真的,哦,那太令人难过了。她从没提过他。没有照片,什么也没有。这让我觉得,呃。”她悲伤地看着阿风。“也许是个已经死去的儿子。”

阿风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茶。他也有同样的想法。可怜的林婆婆,在去世之后,就希望能找到他。也许她的儿子就是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死的,这大概是为什么她老是来找他。

就在他们快要喝完茶的时候,搬五斗柜和衣柜的人来了,然后,在乔德哈里夫人的鼓励下,阿潮和阿风帮着搬了那个如她警告过那样沉重的衣柜。他们费力地把它拖出公寓房间,穿过庭院,运到生锈的大门外,最后到了他们的卡车上。阿风看着他们开着载有所有家具的卡车走远,觉得好像是在看着最后的可靠线索一点点消失。如果林婆婆跟她自己的朋友都没提过她的儿子,他们又怎么能查清发生在她儿子身上的事呢?而且当她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又该怎么跟她解释呢?

他转身想要问阿潮。但阿潮已经回到了庭院里,正弯腰捡起什么东西。他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小片碎布。

“这个从衣柜里掉出来了,”他说着,把它递给了阿风。“可能没什么用。”

“是。”阿风用手指摩挲着单薄、粗糙的布面,它的颜色已经褪到看不清了。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但这块布不知怎么的让他觉得很重要,像一条指向林婆婆过去的链接。他把它塞进一个口袋。

阿潮看着他。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抱歉我们没能查到更多。我知道你想帮她。”

“如果她一直记不起来,一直缠着我,我们该怎么办?我不想朝她开枪。”

阿潮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跟她谈谈吧,我猜。”

阿风咬着指甲,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从没想过一个不害人的鬼能比厉鬼更让人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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